<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渾身戰(zhàn)傷的爸爸</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font-size: 18px; color: rgb(255, 248, 227);"> 就一般而言,每個人心底都會有些對外的禁區(qū),在那里隱藏著只屬于他自己的“秘密”,這些“秘密”,都會因為各種原因,不輕易的告訴別人,哪怕是最親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font-size: 18px; color: rgb(255, 248, 227);"> 但是,在我幼年的時候,卻因為一個偶然的機遇,接近了爸爸心底的禁區(qū),觸碰到了他的“秘密”。就在我想問個明白的時候,卻又被爸爸巧妙的躲避了過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font-size: 18px; color: rgb(255, 248, 227);"> 一年多后,文化大革命爆發(fā)了,在這個特殊的歷史過程里,發(fā)生的幾次特殊“事件”,碰到了幾個“關鍵人物”。就是它們的出現,揭開了爸爸深藏的秘密,讓我走進了爸爸那塊心底的、永遠無法消除的“禁區(q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font-size: 18px; color: rgb(255, 248, 227);"> 當我完全了解到了,折磨了爸爸幾十年的“秘密”之后,也不禁心如刀絞、潸然淚下。</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color: rgb(255, 248, 227);">洗澡時發(fā)現的秘密</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color: rgb(255, 248, 227);"> 爸爸在我六歲的時候,就和媽媽一起去了,很遠很遠的昆侖山腳下的戈壁灘。那時的他,每年回北京來開一、兩次會,每次的會期也就四五天。按規(guī)定,他們開會是要集中住宿在高級賓館的,可爸爸白天在百萬莊建工部機關開會,晚飯前卻急急忙忙趕回東四的家,跟我們幾個孩子吃頓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color: rgb(255, 248, 227);"> 每當這個時候,就是我們最幸福的時刻。吃飯時,爸爸不停的給我們夾著菜。飯后,爸爸抱抱這個、親親那個,詳細的詢問我們的學習、生活情況。該睡覺了,我們都覺得還沒跟爸爸親夠,不想離去。這時,爸爸會催我們上床。然后,俯下身來,看著我們帶著滿臉笑容、心滿意足的樣子甜蜜入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color: rgb(255, 248, 227);"> 我們漸漸的入睡了,爸爸臥房的臺燈還亮著。夜深了,爸爸還在看材料、想問題,還在不停的整理著會議筆記。當第二天清晨,我們一覺醒來,這個那個躺在床上叫爸爸時,他已經在去開會的路上了,因為,開會的地方離我們家很遠很遠。爸爸不辭勞苦的奔波,就是為了利用短暫的時間跟孩子們親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color: rgb(255, 248, 227);"> 爸爸媽媽不在北京期間,奶奶和我們四個孩子的日常生活,是由孟姨和關伯負責(孟姨是組織出面給我們請的阿姨,孟姨曾經是烈屬,政治上很可靠。關伯是孟姨的先生,一位老實巴交的鍋爐工)。聽孟姨說,爸媽告訴她,他們之所以要去那么遠、那么艱苦的地方工作,除了工作需要,也是在向那些犧牲了的叔叔阿姨兌現他們的承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color: rgb(255, 248, 227);"> 據爸爸說,當年每次作戰(zhàn)前,都要進行戰(zhàn)前動員。他們相互之間都爭著說,要替對方在烈士陵園占位子。但是,活下來的人,不僅要為人民打下一個紅色江山,還要把這個紅色江山建設好,讓人民的幸福生活萬萬年。爸爸媽媽請孟姨關伯,代他們精心照顧好奶奶,嚴格教育管理好我們。就是為了讓我們長大了以后,能成為一個對人民、對社會有用的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color: rgb(255, 248, 227);"> 那些年的冬季,我們三個小男孩兒的洗澡問題,主要是由關伯負責。每次都是,星期天一大早,關伯就催著我們趕緊吃早飯,然后就急赤白咧的帶著我們去東四隆福寺的一家淞竹園浴室。關伯說一定要趕上,剛放入大池的第一批水,洗第一批水干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color: rgb(255, 248, 227);"> 我十歲那年的春節(jié)前,爸爸正好在北京,他說要帶我們去洗澡,洗得干干凈凈的好過年。我們父子四人來到淞竹園浴室,剛要買票,爸爸說他要先進去看看再說。誰知,沒一會兒,爸爸出來了,就改主意了。他說,洗大池子太不衛(wèi)生了,如果誰有傳染病,傳染了我三個兒子可怎么辦。還是洗盆塘吧,盆塘是貴賓部,雖然貴一點,可衛(wèi)生、安全啊,今后洗澡就洗盆塘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color: rgb(255, 248, 227);"> 盆塘是雅間,條件好。每間房有兩個浴盆、兩套浴具,兩張床單人床,臥具也比較講究。房間里的爐子燒的旺旺的,很暖和。桌上送的兩壺茉莉花茶,已經飄逸著陣陣醉人的芳香。爸爸和弟弟一間,我和哥哥一間,爸爸說,他先給弟弟洗,再給我們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color: rgb(255, 248, 227);"> 房間里很靜,不像大休息室那么嘈雜。工作人員把浴盆里的水龍頭打開了,水溫調好了。水在浴缸“嘩嘩”的流淌著,水中大大小小的泡泡,在上下翻滾著、相互嬉戲著。我和哥哥高興的坐在浴盆里,一邊相互撩著水玩兒,一邊等著爸爸給我們洗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color: rgb(255, 248, 227);"> 沒一會兒,隔壁房間里“開戰(zhàn)”了。只聽弟弟哭著、叫著,“不洗、不洗,就不洗,水太燙了。干嘛使那么大勁兒搓我呀,身上的皮都破啦?!薄暗堑恰?,好像弟弟跳出浴缸往外逃呢。爸爸一邊笑著,一邊“吼著”,看看你這個“泥猴子,不洗干凈,怎么過年吶!”常年不跟孩子在一起的爸爸,對他來說,此時此刻的兒子撒嬌,也是一種幸福的享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248, 227); 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吱……”我們房間的門開了,爸爸走了進來。我搶先對爸爸說:“爸爸,你先給哥哥洗吧,我還想再泡會兒吶。”爸爸同意了,開始往哥哥的身上打肥皂,擦拭了。我平躺在水里,用嘴在水面吹著泡泡,看著那一個個波紋,反復的擴散到四周,又退了回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248, 227); 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突然,就在我無意中側過身來時,一幕未曾見過的場景,驚得我目瞪口呆。只見瘦弱的爸爸,身體上有著好多亮亮晶晶的疤。我瞪大了兩只眼睛,好奇的數著,一個…兩個…三個……生怕漏掉一個。爸爸聽到我在數數,停下來回過頭不解的看著我問:“建生,你在數什么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248, 227); 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我壞笑著,陰陽怪氣的說:“爸……爸,我在數您身上的疤吶”。并舉起左手說:“您看看,我這兒也有一個,是一次上房偷人家棗,逃跑的時候,不小心被鐵絲網刮的。你這么多的疤,該不會也是偷人家棗啊梨的,落下的吧?我看你身上這么多的疤,就知道你小時候也夠淘的!快點老實交代……當年,你是不是個皮大王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248, 227); 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沒想到,我那油腔滑調的語氣,卻把爸爸逗笑了,而且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才止住笑的爸爸說:“哈哈,沒想到你觀察的還挺細,聯想的還那么豐富啊。不過你現在還小,你的問題我現在還不能回答你。等你長大了,懂事兒了,到那時,如果你還對爸爸這些疤感興趣,我一定會告訴你。這一個傷疤,就是一個經歷,這一個傷疤,可就是一個故事啊……”</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rgb(113, 12, 20); color:rgb(255, 248, 227);">文革揭開傷疤的密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248, 227); 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又過了一段時間,一些穿著各式各樣服裝的外調人員找上門來,他們有的來自國家機關,有的來自軍隊,有的來自地方政府,有的來自工礦企業(yè)。他們來找爸爸,主要是核實爸爸的一些老戰(zhàn)友,在戰(zhàn)爭年代的表現。他們出具了單位的介紹信后,爸爸熱情的接待著每個來訪者,認真的回答著他們提出的每一個嚴肅的問題,實事求是的介紹著當時的戰(zhàn)爭背景和他的戰(zhàn)友的表現。爸爸到底是,擔任了二十多年的軍地領導干部,整個接待過程都是氛圍很輕松,彼此交流很真誠。使這些來訪者,都高興而來,滿意而歸,謝聲不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248, 227); 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爸爸是個有心人,每次接待來訪人員,都要把那些老戰(zhàn)友的姓名、地址、單位記下來,形成了一個遍布全國各地的戰(zhàn)友網。這下子可好,把爸爸他們當年在戰(zhàn)斗中被打散的、負傷分離的、擴編調動的戰(zhàn)友們,又聯系了起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248, 227); 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那段時間,爸爸經常陷入回憶之中,情緒激動的不得了。他時不時的對媽媽講起不同的戰(zhàn)斗,又時不時的感嘆著說:“唉……真沒想到他還活著,那一刀捅進去,他聲都沒吭就倒下了。那次我們正開會,一個炮彈下來,七個人就還剩下兩個,五個人都炸飛了?!?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248, 227); 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時間不長,一些殘廢軍人就陸陸續(xù)續(xù)找上門來了。他們一瘸一拐的,進了大門就打聽我們家住哪間房,進了院子就大聲喊著爸爸當年的職務。每當這時,爸爸媽媽就叫著我們一起去攙扶這些叔叔伯伯。他們進了家門就緊緊的擁抱在一起,滿臉淚水如同泉水般涌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248, 227); 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看著他們亮出各自身上,那些一個個、一條條,形狀不一、亮亮晶晶的傷疤,驚得我嘴巴張得很大。聽著他們,彼此撫摸著傷疤,哭一會兒說一會兒的那一次次戰(zhàn)斗,難過的我喉嚨一陣陣哽咽。特別是,聽到他們回憶著,在那一場場戰(zhàn)斗中,前赴后繼、英勇犧牲的年輕生命,我的心在顫抖、熱血在沸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248, 227); 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目睹此情此景,回想起那次洗澡時,還開過爸爸身上那些傷疤的玩笑,我真的是羞愧難當,無地自容……</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他們的初心和征戰(zhà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248, 227); 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事后,我曾問過爸爸媽媽,這些叔叔伯伯為何如此動情?據爸爸媽媽說,他們都是山東魯中人,有的是爸爸當年魯中老二團的戰(zhàn)友,有的是爸爸章丘獨立營的部下,后來他們都成了能征善戰(zhàn)、敢打硬拼的山東縱隊、山東兵團的老戰(zhàn)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248, 227); 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當年,面對日寇帶血的刺刀,家鄉(xiāng)父老生靈涂炭,他們跟著共產黨,穿著破衣爛衫,舉著大刀長矛沖向戰(zhàn)場跟鬼子撕殺??箲?zhàn)勝利了,為了保衛(wèi)人民的勝利成果,他們又以小米加步槍的劣勢裝備,奮起反抗打垮了飛機加大炮的國民黨軍隊,為人民打下了紅色江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248, 227); 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在兩場戰(zhàn)爭的過程中,一個個硝煙彌漫的戰(zhàn)斗,一次次血流成河的拼殺,成千上萬的戰(zhàn)友,冒著槍林彈雨、前赴后繼血灑疆場,犧牲了他們年輕而寶貴的生命。在這些英勇犧牲的戰(zhàn)友中,有他們的同鄉(xiāng),有他們的親戚,有他們的父兄,讓他們一想起來就心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248, 227); 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無冕英雄人民功臣</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248, 227); 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爸爸是山東萊蕪人,三八年初參加了徂徠山起義,后來編入了魯中軍區(qū)老二團。他在老二團先后擔任過敢死隊、鋤奸隊、武工隊隊長,是當地老百姓暗地里贊譽的“齊胡子。他先后參加了魯南、萊蕪、孟良崮、濟南、淮海、渡江戰(zhàn)役和中等以上戰(zhàn)斗二百余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248, 227); 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用爸爸老戰(zhàn)友的原話說:“你爸爸這個人,一打起仗來,就像發(fā)了瘋一樣,不要命的往前沖”。因此,爸爸多次負重傷被搶救,又多次從死神的束縛中掙脫出來。他頭發(fā)被燒光了、左顴骨被打碎了、食管被打穿了、左臂右腿被打斷過、腰部留有三塊炮彈皮、身體的左側神經全都失去了生理功能……被評為一等甲級殘廢軍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248, 227); background-color: rgb(113, 12, 20);"> 一九五五年,就在全軍人員都在高高興興的投入授勛授銜活動時,爸爸他們卻根據黨中央、中央軍委的命令,悄悄的脫下軍裝集體轉業(yè),到更艱苦的地區(qū)去參加國家的重點工程建設,去建設人民的紅色江山。雖然,爸爸他們那些人,沒有被黨和國家授勛授銜,但是,在我的心目中,他們才是當之無愧的“無冕英雄和人民功臣”……</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