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祭柳員外文》</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中唐>劉禹錫</p><p class="ql-block">【原文】</p><p class="ql-block"> 維元和十五年，歲次庚子，正月戊戍朔日[1]，孤子劉禹錫銜哀扶力[2]，謹遣所使黃孟萇具清酌庶羞之奠[3]，敬祭于亡友柳君之靈。</p><p class="ql-block"> 嗚呼子厚！我有一言，君其聞否？惟君平昔，聰明絕人。今雖化去，夫豈無物！意君所死，乃形質(zhì)耳?；隁夂瓮?，聽余哀詞。</p><p class="ql-block"> 嗚呼痛哉！嗟余不天，甫遭閔兇[4]。未離所部，三使來吊[5]。憂我衰病，諭以苦言。情深禮至，款密重復。期以中路，更申愿言[6]。途次衡陽，云有柳使。謂復前約，忽承訃書。驚號大哭，如得狂病。良久問故，百哀攻中。涕洟迸落[7]，魂魄震越。伸紙窮竟，得君遺書。絕弦之音，凄慘徹骨。初托遺嗣，知其不孤。末言歸輤，從祔先域[8]。凡此數(shù)事，職在吾徒[9]。永言素交，索居多遠。鄂渚差近，表臣分深[10]。想其聞訃，必勇于義。已命所使，持書徑行。友道尚終，當必加厚。退之承命，改牧宜陽[11]。亦馳一函，候于便道。勒石垂后，屬于伊人。安平宣英，會有遠使[12]。悉已如禮，形于具書。</p><p class="ql-block"> 嗚呼子厚！此是何事？朋友凋落，從古所悲。不圖此言，乃為君發(fā)。自君失意，沉伏遠郡。近遇國士，方伸眉頭。亦見遺草，恭辭舊府。志氣相感，必越常倫。顧余負釁，營奉方重[13]。猶冀前路，望君銘旌[14]。古之達人，朋友制服[15]。今有所厭，其禮莫申[16]。朝晡臨后，出就別次[17]。南望桂水，哭我故人。孰云宿草，此慟何極[18]！</p><p class="ql-block"> 嗚呼子厚！卿真死矣！終我此生，無相見矣。何人不達？使君終否。何人不老？使君夭死?；侍旌笸?，胡寧忍此！知悲無益，奈恨無已。子之不聞，余心不理。含酸執(zhí)筆，輒復中止[19]。誓使周六[20]，同于己子。魂兮來思，知我深旨。鳴呼哀哉！尚饗[21]。</p><p class="ql-block">【注釋】</p><p class="ql-block">[1]元和十五年：即公元820年。朔日：農(nóng)歷每月初一。這一天月球運行到太陽和地球之間，跟太陽同時出沒，地球上看不到月光，這種月相叫朔。</p><p class="ql-block">[2]銜(xián)哀：忍著哀痛。</p><p class="ql-block">[3]黃孟萇：人名，劉禹錫的使者。</p><p class="ql-block">[4]嗟余不天，甫遭閔兇：我得不到天的庇護，剛剛遭受了母親去世的打擊。</p><p class="ql-block">[5]吊(diào)：吊的異體字，慰問。</p><p class="ql-block">[6]期以中路，更申愿言：約定我走在路上的時候，他還會再次表達未盡的話語。</p><p class="ql-block">[7]涕洟(tì)：眼淚，鼻涕。</p><p class="ql-block">[8]末言歸輤(qiàn)，以祔先域：輤：載柩車。這句話意思是，后面說到要將他的靈柩</p><p class="ql-block">送回家鄉(xiāng)， 葬在祖先的墓地當中。</p><p class="ql-block">[9]凡此數(shù)事，職在吾徒：徒，徒黨。這句話的意思是，交代的這幾件事，自然是我們不容推御的職責。</p><p class="ql-block">[10]鄂渚差近，表臣分深：鄂：古地名，在今湖北地省鄂城縣；古國名，在今河南省沁陽縣西北。這句話的意思是，在鄂渚邊上的朋友還算較近的，表臣與他的情分也很深。</p><p class="ql-block">[11]退之承命，改牧宜陽：退之：韓愈，接受朝廷的命令，改牧宜陽郡的太守。</p><p class="ql-block">[12]安平宣英，會有遠使：韓泰字安平，鄭曄字宣英，皆柳宗元摯友。這句話的意思是，安平和宣英兩人，正好有使者回去。</p><p class="ql-block">[13]顧余負釁，營奉方重：我看自己的身體，有著沉重的負擔。</p><p class="ql-block">[14]猶冀前路，望君銘旌：銘旌：銘文旌表。這句意思是，還希望在未來的日子里，請你為我寫銘文旌表。劉禹錫從小生病，長期服藥，原以為死在柳宗元之前。</p><p class="ql-block">[15]古之達人，朋友制服：古代的通達之人，只要朋友有喪，也要為他服喪。</p><p class="ql-block">[16]今有所厭，其禮莫申：我如今已服母喪，也沒法再為你表達這種禮節(jié)。</p><p class="ql-block">[17]朝晡臨后，出就別次：晡：申時，等于現(xiàn)在下午三時至五時。這句意思是，早晚憑吊之后，就要走上別的道路上。</p><p class="ql-block">[18]孰云宿草，此慟何極：《禮記》說，朋友之墓，有宿草則不哭。這句意思是，誰說宿草可憐，哪里知道這種悲慟無法可比！</p><p class="ql-block">[19]含酸執(zhí)筆，輒復中止：這句意思是，我含著酸楚執(zhí)筆寫文，卻中途沒法不停下來。</p><p class="ql-block">[20]周六：柳宗元的長子，托付劉禹錫撫養(yǎng)。</p><p class="ql-block">[21]尚饗(xiǎng)：饗：用酒食款待人，泛指請人享受。尚饗用作祭文的結(jié)語，意思是請享吃我供上的祭品。</p><p class="ql-block">【寫作背景】</p><p class="ql-block"> 劉禹錫(772～842)，中唐文學家、哲學家。字夢得，洛陽(今屬河南)人，祖籍中山(今河北省正定縣)，為匈奴族后裔。因避安史之亂，舉族東遷，劉禹錫出生于嘉興(今屬浙江)。公元793年(貞元九年)與柳宗元同榜登進士第，一同參與永貞(805-806)革新，結(jié)果一同貶謫遠郡，歷盡坎坷。晚年回到洛陽，任太子賓客、秘書監(jiān)分司東都的閑職，后加檢校禮部尚書銜。世稱劉賓客、劉尚書。其詩精煉含蓄，生前與白居易齊名，世稱“劉白”，白居易則稱他為“詩豪”。曾自編其著述為“四十通”，又刪取四分之一為“集略”，今都不傳?！缎绿茣に囄闹尽份d《劉禹錫集》40卷。宋初亡佚10卷。宋敏求搜集遺佚，輯為《外集》10卷。</p><p class="ql-block"> 劉禹錫母親在連州病逝，他扶柩北歸，在衡陽接到柳宗元的遺書與訃告，“如得狂病”，驚悲交加，放聲大哭，“南望桂水，哭我故人”，寫下此文，悲悼摯友。文中感謝柳子厚對自己母親患病的關(guān)懷，對摯友的不幸早逝感到悲慟無比，對其命途多舛表示憤憤不平。為紀念摯友，對后事一一做了安排，周到而具體。祭文系肺腑之言，寫得情真意切，抒發(fā)了生死相助、肝膽相照的情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