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r></p><p> 我終于敢拿起我的筆寫下那一段塵封的往事。</p><p> 很多朋友不讓我寫。怕我撕開自己的血淋淋的傷疤，怕我痛，但是朋友啊，我知道你們是愛我的。但你們哪里知道，寫出來對我來講才是最好的解脫。才了卻了我的一個心愿。</p><p> 因為，我沒有一天不想念我的孩子。不管我如何努力讓自己忘卻。但總會在某一個不經(jīng)意的時刻，某一個不經(jīng)意的碰觸，讓我淚流滿面。</p><p> 我永遠(yuǎn)也不能忘記臭臭給我?guī)淼目鞓泛屯纯?。所以，我必須寫，為了我，也為了我的臭臭，我唯一的孩子。我永遠(yuǎn)的孩子。 </p><p>永失我愛</p><p> 還是小女孩的時候，每次玩過家家時，我總是爭著做媽媽。因為我會擁有一個小小的布娃娃。談戀愛的時候，我依偎在我現(xiàn)在的愛人懷里，坐在一個菜園的圍墻上。在溫柔的月光下，我告訴他我的愿望：我要給他生一打孩子，我要養(yǎng)一大群雞，有一個很大的菜園子。在一棵很茂盛的蘋果樹下，擺著一張大大的桌子，我做好飯后，看我的孩子搶著吃，吃過后又圍著我親切地叫媽媽。</p><p> 結(jié)婚后，我常拉著愛人的手一邊散步，一邊想象著我的孩子走在我們前邊的樣子，一搖，一擺的，而我在他身后輕輕踢他小小的屁股。</p><p> 我喜歡男孩，我一直認(rèn)為男孩比較皮實比較好養(yǎng)。</p><p> 于是，我有了兒子。我給兒子起了一個名字叫——臭臭。</p><p> 有孩子的日子是快樂的，每個孩子給父母帶來的快樂都是無價的，都是永恒和真實的?，F(xiàn)在回想起和臭臭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我仍然能感到那一份從心底涌出的溫柔。那是一種能讓鋼鐵融化的溫柔。</p><p> 還記得，剛出生時，臭臭是那樣的嬌小和丑陋。紅紅的皮膚皺皺的。像一個小老頭。我甚至不敢碰他不敢抱他。他不停地哭。餓也哭，渴也哭，拉也哭，尿也哭，很長時間我才醒悟，他所有的表達(dá)方式也只有這些了。</p><p> 于是開始學(xué)習(xí)怎樣當(dāng)一個合格的母親。初為人母的我好像突然之間長大了。好象一下子有了責(zé)任了。因為這個小小的生命只有靠我才能存活，他只在我的懷里才會感到安全，才會安靜地睡，才會停止哭泣。</p><p> 每次我抱起他的時候，他好像知道似的，醫(yī)生告訴我他熟悉媽媽的氣息。當(dāng)我的手輕輕撫摩他柔嫩身體的時候，他就會把他小小的臉龐扭向我，閉著眼睛用他的小嘴焦急地四處尋找，并輕輕地發(fā)出啊啊的聲音，就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鳥。</p><p> 每當(dāng)他用力吸食我的時候，我會感到我的生命在悄悄地流向他的身體。常常，他吃著吃著就會歇一會，然后滿足地頭一歪，睡著了。有的時候我怕他沒吃飽。還要輕輕地拉一下他的耳朵，叫醒他接著吃。當(dāng)他真正吃飽的時候，他就會如過了大煙癮的煙鬼似的，面帶著微笑滿意地睡了。</p><p> 我快樂地看著我的孩子，并真心地感謝上天賜于我這個如此美麗的小精靈。</p><p> 隨著孩子一天天地長大，我發(fā)覺，我原來可以這樣的溫柔和寧靜。可以這樣的慈愛和善良?？梢赃@樣的勇敢和真誠。我的心中充滿了愛，讓我對每一個人都微笑。是的，我不停地發(fā)現(xiàn)著新的自己。</p><p> 我的臭臭有著柔軟的身體和美麗的眼睛，白嫩的皮膚，他的頭后有一片紅紅的胎記，像他的父親。右手腕上有一顆小小的黑痔，像我。因為我喜歡畫工筆人物，所以給他留了一個古代的童子頭，前面一個桃形，后面一條長長細(xì)細(xì)的小辮子，其余頭發(fā)全部剃光。臭臭那條小辮子自出生以來沒有剪過，我用紅絲帶系住，因他的頭型獨特，理發(fā)店剪不出來。所以，每次都是我在他睡覺的時候用小剪刀耐心地一點點地修剪。我的臭臭是獨特的。至少在我這個媽媽眼里。</p><p> 當(dāng)一個母親真好！我擁有了當(dāng)一個母親所能擁有的所有的歡樂和驕傲。</p><p> 我現(xiàn)在仍清楚地記得，那是五月的微風(fēng)溫柔地吹拂著我綠色的短風(fēng)衣。明媚陽光溫暖地照耀著我，一切都暖洋洋的，我吸著芬芳的空氣，邁著輕快的步伐去接我的孩子。</p><p> 很突然，就同被雷擊中了一般，我心中涌出來的幸福壓得我要窒息，那是一種暖暖的暗流，輕輕地流遍我的全身。直達(dá)到我的指間。甚至，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都感覺到了那種幸福。那一刻我問我自己：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我有一個愛我的丈夫和可愛的兒子。我是多么的幸福。我必須記住這一刻的感覺。我要留住這種幸福的感覺。結(jié)果，我真的記住了（直到現(xiàn)在）。而且我也真正地深刻地體會到了什么叫幸福！那是一種真真切切的，扎扎實實的幸福。那一年我二十五歲，我兒子剛剛一歲。</p><p> 快樂的我啊，絲毫沒有察覺到災(zāi)難就藏在幸福的背后。它總是在你不經(jīng)意的時刻來臨。而且離我體驗幸福只有短短三個月的時間。</p><p> 在他一歲三個月的一天夜里，他突然地哭鬧起來，我和愛人一直哄著他，但他仍不停地哭，直到他哭累了，才睡去，第二天，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左眼紅紅的，我抱他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只是告訴我，點點消炎藥水就好了。于是，我給孩子按時點藥。但紅還是沒有消。快一個星期了，我又帶孩子去查。</p><p> 這次的大夫好像很緊張的樣子。仔細(xì)地查了又查。最后告訴我，孩子的左眼失明了。而且，怕還有別的毛病。我驚呆了！怎么會呢？我強(qiáng)按住心跳，抱著我的孩子在醫(yī)院里走動，等待檢查的結(jié)果。</p><p> 我告訴自己：“不會再有更壞的事情發(fā)生了，沒關(guān)系的。即使孩子真的失明，我也會好好的愛他的。”但一會醫(yī)生把我的愛人叫了進(jìn)去，當(dāng)愛人出來后，臉色蒼白地告訴我：“臭臭可能是眼癌！”我一下就呆住了：“眼癌？不可能！一定是錯了?！蔽冶е业暮⒆幼叱鲠t(yī)院。我不相信。我的孩子健康活潑，就算他的眼睛有問題了，也不可能是什么癌！我不相信！我要去北京復(fù)查！</p><p> 第二天，我和愛人帶孩子去了北京。在醫(yī)院我們掛了專家門診，在等待時，我的臭臭仍拉著我的手好奇地跑來跑去。不停地問我媽媽這是什么，媽媽那是什么。我不敢相信這么快樂的孩子怎么會得什么眼癌？！但我的心卻一直懸在喉嚨中。不祥的陰影一直籠罩著我。</p><p> 結(jié)果終于出來了。</p><p> 臭臭真的是視網(wǎng)膜母細(xì)胞瘤。真的是眼癌！</p><p> 當(dāng)醫(yī)生惋惜地告訴我確診了的時候，我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很久才發(fā)現(xiàn)我已失聲痛哭。我的心中狂喊：“不可能。絕不可能！”我感到血被抽干了，心被揉碎了。走廊里人來人往，不時有人向我投來詫異的目光。</p><p> 愛人讓爺爺把孩子先帶走，然后拉著我走出醫(yī)院，我們拉著手，迷茫地漫無目的地穿梭在北京喧鬧的人流中。我們不知道要去哪里，又能去哪里呢？！淚水在我臉上瘋狂地流著，我無法抑制自己的悲傷。我知道茫茫人海沒有人能幫助我的孩子。我也不能。</p><p> 醫(yī)生告訴過我：得這個病的孩子在走的時候兩只眼睛會都瞎的，而且，隨著腫瘤的長大和游走，臉部要變形，會慘不忍睹的。</p><p> 另一個好心的醫(yī)生悄悄告訴我：“不行就送人吧，否則你會受不了的。我們曾見過病的孩子，臨死的時候連我們都不忍心看了。太殘忍了！”</p><p> 我麻木地聽著。想著孩子歡笑的臉，我不能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他才一歲三個月啊。他的生命才剛剛開始，難道就要結(jié)束嗎？這一切就是真的嗎？醫(yī)生告訴我，臭臭現(xiàn)在可以化療，也許還有50%的希望（因為怕已經(jīng)血液轉(zhuǎn)移）。</p><p> 但是他必須進(jìn)行眼球摘除手術(shù)，包括眼眶，化療的結(jié)果是這半邊臉永遠(yuǎn)是他一歲時的臉，而那半邊臉卻正常生長。而且，即使手術(shù)成功、化療成功也只能活到7、8歲左右。</p><p> 我真的很想給他化療，當(dāng)時我瘋狂地抓著醫(yī)生的手一個勁地喊：“給他做手術(shù)！做手術(shù)！”但我也清楚知道，這對才一歲多的孩子來講太痛苦了，更殘忍的是如果他活到了7歲，如果他懂事以后，他的痛苦也是不可想象的。因為他難逃一死啊。</p><p> 我做夢也沒想到我的孩子會得這樣的病。我們家和愛人家都沒有遺傳史，我們不是近親。在懷孕的時候我小心地連電視都不敢看。為什么會這樣呢？</p><p> 那天晚上我和愛人做出了我們一生最難做的決定。我清楚地記得在做出這個決定時，我那堅強(qiáng)的愛人那張沒有血色的臉和悲傷的眼睛。我對我愛人狂喊：“不可以！醫(yī)生說若不做手術(shù)，孩子會雙目失明的，最后雙眼會長出菜花一樣的東西，頭也要變形的，我該怎么辦！當(dāng)臭臭伸著雙手呼喚我：‘媽媽，媽媽，你在哪里？’時，我該怎么辦啊？我會瘋的！做手術(shù)吧！不管結(jié)果怎樣，我們都不會后悔的，就算是傾家蕩產(chǎn)、剜骨剔肉也要給他治??！畢竟還有一絲的希望啊！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孩子死去！”</p><p> 面對著我的歇斯底里，我愛人，我心愛的人只是使勁地抱著瘋狂的我，向我吼道：“春兒，你清醒一點！你難道讓臭臭長到可以質(zhì)問你：‘媽媽，我為什么不能活下來??！’的時候嗎？你難道讓他就用一只眼睛來面對這個冷酷的事實嗎？你難道讓他飽受身體的摧殘還要面對那些好奇的目光嗎？”</p><p> 然后他使勁地擦了一把眼睛，自言自語：“不，我不能哭，我是男人，我不能哭，我必須冷靜?！保▋鹤樱從愕母改赴桑╇m然是初夏，但那晚的風(fēng)真的很冷，我們就坐在冰涼的臺階上緊緊地依偎著，緊緊的。孩子，原諒父母吧！我們是殘忍的，但也是無奈的！我們必須這樣決定。我們寧愿讓你快快樂樂地活上一年，在你什么也不懂的時候走，也不要你受盡折磨地走。雖然我知道這個決定會讓我把內(nèi)疚背負(fù)一生。</p><p> 在回家的路上，我虛弱地靠在愛人身上，淚水不停地流，讓我哭吧，盡情地哭吧，因為回到家后，我還要面對四位老人和我的孩子，我是女兒是媳婦是媽媽，那時的我是不能悲傷的。</p><p> 第二天晚上，我獨自背著我的臭臭，躲開了親人。我背著他走在午夜安靜的城市里，一直走著，累了就休息，渴了就買瓶水。我不知道要帶他去哪里，也不在乎去哪里。我只知道我要背著他走。我要和他在一起。路上，我抱著我的臭臭問他：“臭臭，媽媽愛你，你知道嗎？”臭臭告訴我：“知道?！蔽伊髦鴾I告訴他：“臭臭，媽媽愛你，不管媽媽怎么做，你要知道媽媽是愛你的?！背舫艋卮鹞遥骸爸馈！蔽覇査骸俺舫簦銇硎肋€做我的兒子好嗎？”我的臭臭，什么話都回答的臭臭卻什么也沒說。我的淚水滴到了他的臉上。于是，我又換了話題問他：“臭臭，你愛我嗎？”他清楚地回答：“愛。”</p><p> 日子一天天地過，我還抱著一絲的幻想和希望。也許是誤診，或許會鈣化。也許這一切都是夢幻。于是，我恐懼地開始一天天地觀察我的孩子，他的左眼已經(jīng)失明了。但還看不出來，眼里只是紅紅的，后來就消了。</p><p> 但漸漸地本來是黑色的眼仁變成了灰色。在那一年里。我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看孩子的眼睛，我提心吊膽地看著他睜開眼睛。如果，他向我微笑，如果，他清脆地喊我媽媽。我的一天就會很輕松很愉快地度過，但更多時候他總是皺著小小的眉頭，閉著眼睛賴在我的懷里告訴我：“媽媽，我難受。”</p><p> 然后不停地翻轉(zhuǎn)他小小的身體。每當(dāng)這時，我的心就緊縮在一起，我能做的只是抱著他，緊緊地抱著他。希望這樣能減少他的疼痛。希望能把他所有的疼痛都吸附到我的身上。我不停地告訴他：“臭臭，媽媽在這里呢。不怕，媽媽在呢。媽媽抱著你呢?！?lt;/p><p> 然后讓他在我的淚水和歌聲中昏睡。我心碎啊，碎成了一片片，又被碾成粉末。每當(dāng)這時，我總是痛苦地問自己：我們的決定對不對?。课乙任业暮⒆影?。哪怕給他我的眼睛和生命啊。我問蒼天：為什么！為什么要讓我的孩子忍受這樣的折磨呢？為什么不讓他一下子死去！為什么讓他一點點地忍受疼痛呢？我心悲痛啊，做媽媽卻無力幫助孩子。</p><p> 我抱著我的兒子，抱著這個柔軟的小生命，這個依靠我，難受時只會喊媽媽的小生命，我的心在滴血??！我很害怕，我怕自己總有一天會承受不了，我怕隨著他一天天長大，他向我訴說他的感覺，我真的怕啊，我教會他很多的故事和詩歌，但我從不教他“疼”、不教他“痛”和有關(guān)的字詞，所以，他臨走的時候仍只會告訴我：“媽媽，我難受?！?lt;/p><p> 我知道，只有我知道這個難受的意思。那個難受里包含了多少不能忍受的折磨！我的臭臭畢竟才一歲多?。。ㄔ徫野稍徫疫@個自私的媽媽吧，我的兒子）其實，現(xiàn)在想來，我真的很后悔，很后悔！</p><p> 如果早知道這個決定是那樣的痛苦，不如在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給孩子化療。至少，我盡力了。那時的我，每天都生活在心靈的煉獄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孩子疼得在我懷里翻滾，卻束手無策。而我的臭臭，我的堅強(qiáng)的孩子。忍受著多大的疼痛??！如今，孩子那痛苦的呻吟聲仍回響在我的耳邊。如煉獄里的烈火般狠狠地焚燒著我的心！讓我今生今世永不得安寧！</p><p> 孩子的眼睛一天天地變化，變灰，變紅，再變灰。我恐懼地看著它在不停地變化。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要殺死臭臭。好結(jié)束病痛對他的折磨。我想象著給他打空氣針、吃安眠藥、放煤氣、捂死他，或一家人干脆跳下樓。我每天騎著摩托車帶著臭臭穿梭在車流不息的公路上，不止一次地想：要是有哪位好心的司機(jī)一下子把我們都撞死該多好啊。很多次我都不得不停下車來穩(wěn)定一下自己想撞車的情緒。是的，我承認(rèn)我是脆弱的。我無法忍受他的痛苦和我的絕望。</p><p>作者：春兒</p><p> </p><p> </p><p> </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