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王小波的《萬壽寺》有這樣一句話：“一個人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應(yīng)該還有詩意的世界。對我來說，這個世界在長安城里?！苯栌猛跸壬恼Z境，2020年我的詩意世界在岡仁波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岡仁波齊這棵草，在我心中野蠻了好多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這棵草的萌芽，或許是受了寂天菩薩的蠱惑。他說，在人生的某個時刻，應(yīng)該義無反顧地去幽靜的地方行走，這會把我們帶向覺悟的道路。菩薩的話，本來是講給他的信徒的，因此就有了蕓蕓眾生在海拔五千六百多米的山路上，一步一步地用腳丈量心靈的凈土，來岡仁波齊轉(zhuǎn)山，帶著靈魂、感受生命輪回之美。五十幾公里的轉(zhuǎn)山道上，絡(luò)繹著來自各地的耆那教印度教苯教和佛教的教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去岡仁波齊，當(dāng)然不是為了走上覺悟的道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此生負(fù)了不少人：沒有一絲不茍侍奉好父母，也沒能做到讓妻兒衣食無憂，還有幾個不敢直面的老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甚至，我至今還對一個現(xiàn)象疑惑不解：藏傳佛教的高級僧侶一面教化他的信眾舍卻錢財輕賤皮囊，一切以證得佛法為要，而替自己修建的壇城、靈塔卻奢華到讓見者瞠目的境地!更奇妙的是，普通教徒還會跋涉山水去膜拜這些遺跡。另一方面，我又很嘆服藏傳佛教旺盛的生命力：傳承完備而有序的體系綿延越千年，教徒信仰堅定，人性樂天善良。教化還產(chǎn)生了強大的漩渦效應(yīng)：很多來自內(nèi)地沒有宗教信仰的人，身處諸如大昭寺轉(zhuǎn)經(jīng)道的語境時會情不自禁地裹挾其中，不明所以卻又和諧自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因此，我從不敢奢望轉(zhuǎn)過岡仁波齊就可以洗凈今生的罪惡，至于我去到岡仁波齊的原因，就是單純地為了完成戶外意義上的轉(zhuǎn)山。一定要找一個形而上的理由，那就是我喜歡的北島，他的一段譯詩毒害了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誰此時沒有房子，就不必建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就醒來，讀書，寫長長的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林蔭路上不停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徘徊，落葉紛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詩很美而行不易。到了人生的下半場，那些現(xiàn)在還沒擁有的東西就放下好了，記得不時放慢腳步，約幾個相得的人，挑一個煙火氣息淡的地方，去慢慢行、細細品，觀照我心，回望來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阿里之行和之前多次慢行一樣，原意即是基于此。而這些年遠行的體驗，讓我相對于欣賞自然風(fēng)光，更喜歡觀察人文景觀。自然風(fēng)光的可重復(fù)性和人為改造所致的同質(zhì)性，在民族習(xí)俗動輒千百年的頑強傳承面前是蒼白無力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此行我要體驗的重點也不例外：自然風(fēng)光在其次。阿里之行的重頭戲，是超越人生的最高點，完成海拔五千六百多米、全程五十多公里的高原徒步；而岡仁波齊的重點是體驗轉(zhuǎn)山和感受轉(zhuǎn)山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阿里號稱地球第三極，山高路險，許多地方比如外星人基地般的扎達土林，極目之處一片荒涼，周遭寂靜無聲，空氣干燥，不特別觀察甚至聞不到一絲生命的氣息。身處其中我會莫名的焦躁不安，深深感嘆人的身高力量財富美貌……甚至智慧都渺小得毫無意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然而，在那些由季節(jié)性雪山或冰川融化的雪水流經(jīng)形成的、這個季節(jié)已經(jīng)完全干涸的水道中，不經(jīng)意的水洼邊，小草根系特別發(fā)達，無名小花開得從容燦爛，沒有絲毫嚴(yán)酷的自然條件下的窘迫。</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間或還有幾頭野驢藏原羚藏羚羊在遠處稀疏的枯草間驚鴻而過。</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觀察這種人與自然的依存關(guān)系，對我來說充滿了誘惑。同樣誘惑我的還有不同群體間的相互映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輩注重當(dāng)下，看重今生是否幸福是否在某個領(lǐng)域功成名就；藏人更看重來生，今生念經(jīng)文轉(zhuǎn)山轉(zhuǎn)湖轉(zhuǎn)佛塔叩長頭等種種修行，是為求得洗凈過往和現(xiàn)世的罪惡，來生不下地獄，超脫輪回。兩者之間當(dāng)然沒有高下對錯之分。另一方面，我還常常困惑于物質(zhì)的藏民與精神的藏民的對比，在每每被他們對物質(zhì)的至簡需求震撼的同時，又每每被他們臉上洋溢的、那發(fā)自靈魂深處的快樂與從容感染。當(dāng)我蹲下身子，用鏡頭觀察那些為了一個大愿，以叩長頭的方式，不遠幾百甚至幾千公里從僻壤到圣地的藏民時，這個感受尤其深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布達拉宮的轉(zhuǎn)經(jīng)道上，一位來自日喀則一個偏遠山村的獨腿信徒，他滿臉的汗水，額頭的灰包，艱難而標(biāo)準(zhǔn)的等身叩，特別是他堅定的眼神，烈日下的獨腿和背上的拐杖，以及等身叩最后一個動作結(jié)束后起身時，由于缺少一條腿而發(fā)出的、帶著幾分痛苦的暗啞吼聲，都深深刻畫在我心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岡仁波齊轉(zhuǎn)山道上，格薩爾馬鞍石到馬頭明王石之間，尤其是止熱寺至卓瑪拉山口路段，鋒利的石塊在經(jīng)年的風(fēng)雪中變得冷硬，凸出的每一壘山石都等同暗器，即便是細細的沙礫也能輕易劃開手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些虔誠而一絲不茍地叩長頭的藏民，手上只簡單套著某種材質(zhì)的木板或者塑料拖鞋，身上是牦牛皮或其他織物的圍裙。風(fēng)雨中，他們雙手合十，高舉過頭頂，然后用合十的雙手依次觸碰額頭、嘴唇、前胸，再雙膝跪地、全身伏地、額頭觸地、雙手向前方拉直、合十舉過頭頂、起身，再依次循環(huán)。這些周而復(fù)始的肢體動作，單調(diào)而機械，令人肅然的，是他們?nèi)缤粑阕匀坏?、寧靜祥和的表情，沒有焦躁，更沒有不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還有途中遇見的、那些從林芝、山南、那曲甚至是青海去岡仁波齊朝圣的人，身體丈量的，是幾千公里的山高路遠，歷經(jīng)的是四季的風(fēng)霜雨露，以及病痛、饑餓、意外等種種煎熬。有的人在叩長頭中被救贖，有的人則永遠留在了路途中，當(dāng)然還會有新的生命誕生在轉(zhuǎn)山轉(zhuǎn)水轉(zhuǎn)佛塔的過程里，而他們，無疑就是新的火種與希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電影《岡仁波齊》有一個很打動我的場景。冉冉的篝火很旺，呼呼的風(fēng)聲與機械、低沉的集體誦經(jīng)聲相唱和，它們都帶著熨燙人心的力量。那些行者，除了純凈的心靈別無他物，木訥寡言的背后，是真誠、友善、平和、靦腆的笑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這個笑容充滿魔力，時常讓回到日常的我獨處時失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和很多人一樣，我努力思索過是什么力量在支撐著他們的苦行。之前也讀過一些內(nèi)地人去藏區(qū)游歷回來寫的文章，那些以俯視的角度觀察，或帶有個人傾向的悲天憫人式的感嘆，是膚淺而有害的。信仰是很神奇的東西，無法代入體驗，走不進的世界充滿神奇的力量，局外人最好不要嘗試解讀更不要無端揣度。不帶主觀意志、時遠時近地觀察、思考然后求證才是比較可取的方式；可以的話，就簡單地、盡可能多地勻出一些旅途中自備的物質(zhì)和金錢給那些行者吧，假如你有幸被他們接納或走進他們中某一位的內(nèi)心世界，恭喜你，你大概率能分享、被感染到他們靈魂深處的快樂，更好地理解他們的堅持和幸福的根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人們總認(rèn)為美好的事物在遠方，于是我們暫別熟悉的生活，時而頭頂藍天，時而櫛風(fēng)沐雨跋涉于荒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而當(dāng)我行進在卓瑪拉埡口時，心跳加速氣息粗重，雖然沒有高反跡象依然小心翼翼，身旁不時有三五成群的藏胞腳步輕快地口念經(jīng)文手搖轉(zhuǎn)經(jīng)筒越過，我專注于腳下的每一步路，每走十五步就停下。期間我因為腦袋缺氧和對腳下的專注，內(nèi)心竟然感受了平時難得的寧靜：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想不起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放慢腳步一個人下到慈悲湖邊，突然覺得路上所希翼所經(jīng)歷的一切，原來生活里早就以另外的方式擁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一刻，我感到了莫名的落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不知道三位同行的伙伴收獲了什么，我想收獲本身是次要的，它終將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去直至遺忘，重要的是我們的生命中從此留存了這段難以忘懷的經(jīng)歷。多少年后，偶然看見岡仁波齊的訊息或與有過類似經(jīng)歷的人秉燭，我們的心一定會再次激蕩起伏，并回到轉(zhuǎn)經(jīng)道上，膜拜神山岡～仁～波～齊!</span></p> <p><br></p><p><br></p><p><br></p><p><br></p><p><br></p><p><br></p><p>下面是轉(zhuǎn)山路上的主要節(jié)點</p> <p>轉(zhuǎn)山售票處</p> <p>經(jīng)幡廣場</p> <p>曲古寺</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茶館?結(jié)緣神似小活佛的小朋友。</span></p> <p>格薩爾王馬鞍石</p> <p>三月開始喊媽媽了??</p> <p>止熱寺鐵橋?經(jīng)幡祈福</p> <p>比較輕松的第一天結(jié)束了</p> <p>轉(zhuǎn)山安眠者紀(jì)念石</p> <p>永遠的卓瑪拉</p> <p>下山途中</p> <p>走不完的十一公里</p> <p>可愛的小精靈</p> <p>終于要出來了</p> <p>我所見到的岡仁波齊</p> <p>人生最高峰?5633.37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