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這棵參天古槐已有百年，從我牙牙學(xué)語起它就是寨石村最古老的一棵樹，盡管百年滄桑，它并沒有像耄耋之年的老人那樣步履蹣跚，齒落發(fā)疏。它的生命仍然如同青春期的小伙子，稠密的樹枝，濃濃的樹葉擎起一把綠色的大傘，總是散發(fā)一種旺盛的生命力。你不用到村里就可看到她的美麗動人的姿容。在三十華里外的羅子山峁，當你坐在山尖時，只要你的目光向西南方向望去，穿越這一萬五千米的空間距離，就能望見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就站在那里，就站在我的窯背上。那時我還在羅子山中學(xué)讀書，想家的時候我就站在拱形的水池子頂端癡癡地看著那棵槐樹出神。我從小就喜歡在樹下玩耍，玩累了就睡在大樹下，它就像一位母親用慈愛的目光靜靜地端詳著熟睡在懷里的孩子。它見證了我的成長，見證我的喜怒哀樂。當我和愛人坐在樹下偎依在一起的時候，微風(fēng)拂過樹冠，窸窸窣窣的樹葉竊竊私語，并發(fā)出愉快的笑聲。而今我站在樹下，往事如煙，佳人已遠，只留下孤獨的我在樹下徘徊。每次我漂洋過海想念家鄉(xiāng)的時候，最先想到的就是這棵枝葉婆娑的大樹。</p> <p> 樹下就是我簡樸的家園。三孔土窯洞并排陳列，側(cè)面也打了兩孔窯洞，一孔是驢圈，一孔用來堆放牲口的草料。雖然十來年不飼養(yǎng)毛驢了，但一口雕刻著精美花紋的石槽依然如故。窯洞里胡亂地放著一些多年來無人問津的驢鞍子、驢架子、驢籠頭、驢僵繩。還有沒有挖掘的農(nóng)家肥靜靜等待著，等待著我這個流浪四方的主人關(guān)注。正面的第一面窯洞就是我的糧庫，三個老架屯全部用粗壯的荊條編織而成，空空的架屯不見一粒麥子。緊挨架屯的是能裝秋糧的七八個圓屯子，那時家里以種麥為主，至于糜谷、玉米、大豆、高粱、京豆、綠豆、蕎麥、黑豆……等農(nóng)家作物相對種的少。我們用的木叉鐵叉和木锨放在門疙癆，土炕上放著當年盤過糧食的升子和木斗，旁邊是用石磨磨面時用過的笸籮、簸箕和落面籮子這些多少年沒有動過的古物，也許有一天它會陳列在博物館，用來見證一個農(nóng)業(yè)時代的衰落和結(jié)束，它們的歷史功勛是否有人會想起，它們的歷史使命已經(jīng)結(jié)束，已經(jīng)功德圓滿。一個新的開始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已經(jīng)升在天空。裝滿心間的就是過往的云煙，過往的幸福生活。</p><p> 中間這孔窯洞還在履行一種責任，仍然在為七十八歲的老母親遮風(fēng)擋雨，依然在用冬暖夏涼的天人合一的思想關(guān)愛照顧著年邁體衰的母親。幾十年的舊掛鏡上的那兩朵紅月季開得鮮亮如新。掛鏡下面有張大小一樣的相框，相框里夾著我初戀的情人，她那毛忽閃閃大眼睛充滿困惑和責問，仿佛在問我為什么不來我家求婚？為什么不向我表白你那含蓄如深潭般的相思？迷離雙眼讓我不忍直視，那小小的黑白照片那么不起眼，就是它讓我人生不再蕩漾著愛的漣漪。錯過了就錯過了吧！我親愛人啊！如果有來生，如果來有緣再找到你，再認識你，我一定不負今生今世的約定，我一定娶你為妻，愿我們來世再續(xù)今生的緣。</p><p> 最東面的窯洞是我的新房，也是我為完成結(jié)婚儀式而與遠在千里之外的高平市緱育新洞房花燭夜的地方。我不愿回老家就是它能勾起我?guī)锥鄠牡耐隆Ｅf夢難再，佳期總被雨打風(fēng)吹。在這三孔窯洞里總盛不下許多心酸的故事。院外的石磨風(fēng)雨侵蝕，南瓜蔓子爬上爬下，把這石磨罩在濃蔭里。東面的一顆花椒樹已經(jīng)把樹枝伸到大門房檐上。對面兩間彩鋼房與院里的一切很不協(xié)調(diào)。水盤上雨水已溢出井口，這就是我的農(nóng)家小院。</p><p><br></p> <p> 兩堵低矮的土墻把院子和院外隔開，土墻下是一塊青石碾盤，青石碾子像疲倦的孩子眈眈欲睡，頭上長滿了酸棗樹，紅紅綠綠的酸棗像珍珠似的掛在枝頭，讓人垂涎欲滴。碾子旁有母親見縫插針地種了南瓜、豆角、茄子、辣椒等蔬菜。大門外的瞼眫上栽著許多棗樹、桃樹、榆樹和柏樹，綠蔭掩映中家園如此寧靜祥和，充滿了詩情畫意。</p> <p> 看到?jīng)]有？瞼眫上的南瓜菀在柴垛上巡視，一顆黑美人露出羞澀的笑容，它長大了。我希望它更加茁壯，更加結(jié)實。我知道它甘甜可口，是食物中的至美的美味。把它蒸熟后，吃在嘴里才能領(lǐng)略到它是多么的可愛，多么的讓人回味無窮。</p> <p> 就在這黑美人側(cè)目而視的時候，土崖上的兩棵棗樹枝葉下垂，枝上掛滿了累累果實，那些新鮮紅嫩的鮮棗在風(fēng)中搖頭晃腦，得意忘形。每到中秋季節(jié)，我們拿著竹竿總要把它敲得一干二凈，只剩下光禿禿、黑樾樾的樹枝，我覺得它們仿佛在生我的悶氣，噘著嘴吧，偏著腦袋嘟嘟囔囔的抱怨我，只因為我過早地搶走了它們的孩子，不能再陪它說說心里話。</p> <p> 窯肩上長滿了雜草，也長滿渾身是刺的酸棗樹、圪針林。看著村里人忙碌著打酸棗，母親的眼里又看到了鈔票，那枝頭上上結(jié)的不是讓人歡笑的酸棗，而是一張張色彩斑斕的人民幣。她不想讓窯洞四周的酸棗被別人采摘去，如果連自家院子里的酸棗都被人搶走了，那豈不是大逆不道的敗家子嘛？我怕??！怕她崖畔上和地邊路旁摘酸棗，盡管這些酸棗一斤能賣到3塊5，但是與她的健康和安全比起來那簡直無足輕重。我拿長竹竿打完酸棗，不是它能賣多少錢，而是它承載著顧慮太多的重負。經(jīng)過兩小時連打帶拾撿，終于放下了心頭大石。</p> <p> 在酸棗樹的旁邊有一塊向日葵，那美麗的花盤總是向著光明，向著溫暖的太陽。在綠茵茵葉子中，這些可愛的花朵多么讓人羨慕，多么讓人開心，它在提示我應(yīng)該怎樣去做一個人？人活著就應(yīng)該追求光明，追求溫暖，不斷地活出生命的精彩與美麗。就像這些向日葵，扎根大地，吸收世間的陽光雨露，吸收天地間的精華，把生命的能量蘊藏在一顆顆飽滿噴香的瓜子上。用生命在花盤上描繪了一幅精美的幾何圖案。人的價值是什么呢？那就是給別人帶來光明，帶來溫暖和希望，這樣活著才不白白在世間走一遭，不辜負人生的歷程。</p> <p> 從向日葵地里我走出了人生的葵花寶典，來到花椒地里，這一株株纖細而又稀疏的枝條上，紅紅的花椒散發(fā)著醉人的麻味，有兩只美麗的蝴蝶煽動著輕盈的翅膀在樹間穿梭，在跳著一曲優(yōu)美的舞蹈。我疑心這是十八相送深深愛，我疑心這是化蝶纏綿無限深情。我頂著烈日的暴曬，渾身的汗水浸透衣服，粘在身上非常難受為了不讓母親拄著拐杖來到這里，我決定早飯吃過帶上吃喝和盛花椒的籃子和框子不辭而別，她還是來了，嘴里還說：“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我去年都比今年強。”都這把年紀了還是不放心，非要到地里看我摘干凈利落了才放心。一邊摘一邊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這就是母親。華發(fā)下是蒼老的容顏，老去的是她的身體，老不去的是她的愛，她的牽掛?？熘形鐣r我勸她到陰涼地方去休息，我一個冒著烈日在一棵棵花椒樹間忙碌著，采摘著今年的希望。正在我采摘中，一輛摩托三輪的響聲讓我扔下手中的活計奔向公路，村里劉海波摘完回家，我把他叫住，讓他把母親送回家去，響聲漸遠我方才長出一口氣，終于可以心安了。</p> <p> 摘完花椒，我轉(zhuǎn)過山嘴，來到后坪的蘋果園里。我嫁接的國光蘋果已剩下干枯的樹枝，新紅星蘋果早已被我連根刨起，已劈成柴讓母親燒火做飯了。黃元帥蘋果只剩下一棵，沒有結(jié)一棵蘋果，只有秦冠蘋果和富士蘋果結(jié)得滿枝都是，只可惜我沒有給它們疏花疏果，也沒有給它澆水施肥，更沒給它剪枝套袋，密密麻麻的蘋果比夜晚的星星還要密集。這些蘋果酸澀無比，讓人皺眉。只有東北的地畔上的兩棵鄧山梨結(jié)著金黃鄧山梨，許多黃牛蜂嗡嗡地打鬧著在樹枝間飛翔，不時落在這些金果子上吮吸比密還甜的黃梨汁。要問金秋在哪里，我一定會說就在梨樹上，就在人們忙碌的身影里，在忙著打酸棗和摘花椒移動中，在秋天金黃的野花里。金秋也在那一片泛黃的葉子上。收秋就是收金子，收銀子，是成熟的點石成金的通靈歲月，不管誰你都不敢褻瀆這個季節(jié)。因為它的光陰埋藏在黃金里，它的每一寸光陰都得用金子來衡量和評判，足見其珍貴。</p> <p> 我來到紅薯地里，在這塊地里</p><p>有人精心安排種植了紅薯，這些地里的寶貝疙瘩還沒被刨出來。小時候由于家里窮吃不上飯，我就用紅薯來充饑。每天早上母親都要在鍋邊放幾顆紅薯蒸上，開飯時我們兄弟姐妹幾個搶著吃，有時候趁他們不注意我就偷偷地藏起起來，等放學(xué)回來再吃。晚飯后我和妹妹拿木棍撥開草木灰，看看里面的火灰能不能燒紅薯，只要火和草木灰足夠多，埋上兩三顆紅薯就是我們最好的夜宵。當年的高產(chǎn)紅薯那能和今天的紅紅薯相比較，今天紅紅薯水分更多，含糖量更高，口味更甜。那些高產(chǎn)的白紅薯、淡紅色的紅薯都淹沒在歲月的塵埃中，只有優(yōu)質(zhì)的紅紅薯、洋紅薯、紫紅薯仍然被人喜愛?？粗@一片綠油油的紅薯，我心里百感交集，五味雜陳，苦難的童年已成往事，但饑餓的記憶仍然深深的刻在我心里，在我心里它不僅僅是一種可口的食物，它更大的價值在于救了像我一樣家貧潦倒的無數(shù)人的性命，這真是一種救命薯呀！</p> <p> 回來路上我看見兩只活潑可愛的山羊羔在蹦跳撒歡，我就想起童年我坐在窯肩峁上放羊羔，母親手里總有納不完千層底布鞋，總有和嬸嬸姑姑們拉不盡的家常理短，我那無憂無慮的光陰如電石穿孔，如驚濤拍岸，一去無回。流落在鄉(xiāng)間道路上的只是對不舍晝夜的無常光陰的追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