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2010年12月份的一天中午，威子從駕?；氐匠鲎馕荩哌M廚房做飯。</h3><h3><br></h3><h3>威子切了一小段蔥，正在這時，他聽到大門口先是一聲咳嗽，然后就見身形一晃，小奇叼著煙進來了。</h3><h3><br></h3><h3>威子轉(zhuǎn)過身去笑著說道：“正好你這個大廚來了，來，做飯交給你！”</h3><h3><br></h3><h3>小奇嘿嘿一樂，他毫不謙虛地說道：“交給我就交給我唄，想當年我在新疆開飯店，光大堂經(jīng)理就雇了四個，樓上樓下，前兩個月就掙了7萬，好家伙！……”</h3><h3><br></h3><h3>廚房里，小奇一邊熟練地掂著大勺一邊講著他的光榮歷史，威子的印像中他這不是第七次就是第八次講了。</h3><h3><br></h3><h3>威子說：“后來你就做了甩手掌柜的，穿著一身兒白西服去泡妞兒！”</h3><h3><br></h3><h3>小奇一本正經(jīng)地說：“那可不，要是不胡混，我他媽現(xiàn)在也開寶馬了！”</h3><h3><br></h3><h3>小奇添了半鍋水，威子嫌不夠又添了一碗水。等水開了，威子薅出大半把面條兒散進鍋里。小奇說“你真是毛驢子，能吃這么多！”</h3><h3><br></h3><h3>威子說：“天冷，吃的多！”</h3><h3><br></h3><h3>“你徹底跟你媳婦不聯(lián)系了？”威子問道。</h3><h3><br></h3><h3>小奇說：“還聯(lián)系個屁，現(xiàn)在她看我沒錢兒了，當初我有錢兒的時候非她媽跟著我，哼，她不給我打電話，我也不給她打電話，算球了唄，又沒辦結(jié)婚證，唉這女人啊，可是不能慣著她呢！”他說著說著，臟話又出來了。</h3><h3><br></h3><h3>威子說：“是啊，我們河南人結(jié)婚早，一開始都不辦結(jié)婚證。都是有了孩子要上戶口了才補辦結(jié)婚證。不過你丈母娘真不錯，還給你養(yǎng)著閨女?！?lt;/h3><h3><br></h3><h3>小奇扔掉煙頭兒，他脖子一梗，眼一瞪說道：“哪能都照你那丈母娘啊，告訴你，就不能娶河南的媳婦！”</h3><h3><br></h3><h3>威子點著頭重復(fù)著說道：“嗯，還真是不能娶河南的媳婦！”</h3><h3><br></h3><h3>很快地，一鍋面條兒在沸水里翻騰了起來，廚房里熱氣彌漫。威子拿著一個雞蛋在鍋沿兒上磕著，磕了好幾下，終于在“啪噠”一聲之后，蛋清蛋黃順著鍋沿兒滑進了鍋里。<br></h3><h3><br></h3><h3>小奇一陣壞笑，他說道：“有你這么打雞蛋的嗎？哎喲，還用兩只手！”</h3><h3><br></h3><h3>威子又拿了一個雞蛋遞給小奇，他不服氣地說：“就不興碰到個結(jié)實雞蛋嗎，要不你來，我看你是怎么打的！”</h3><h3><br></h3><h3>小奇說：“我是說你的手法不對，看著！”他邊說邊用一只手拿著雞蛋向鍋沿兒上磕了一下，然后一抬手，蛋清蛋黃“啪噠”一下落進了鍋中央。</h3><h3><br></h3><h3>“不就是用一只手嘛，哈哈哈哈！”威子大笑起來。</h3><h3><br></h3><h3>又煮了一會兒，待雞蛋成形后，威子撒了兩勺鹽，他用筷子在鍋里攪了幾下。</h3><h3><br></h3><h3>“盛吧，咱倆一人一個雞蛋！”威子說完自己先盛了一碗。</h3><h3><br></h3><h3>小奇一邊盛面條兒一邊樂，他說：“你說咱這倆個光棍兒也真夠有意思的，在出租屋里下面條兒！”</h3><h3><br></h3><h3>威子一邊吸溜著面條兒一邊說道：“是啊，倆個光棍兒，倆窮光蛋！”</h3><h3><br></h3><h3>“怪熱鬧啊！”大門口傳來一個人的聲音。</h3><h3><br></h3><h3>話音未落，三哥拎著一捆蔥進來了，后面跟著三嫂。</h3><h3><br></h3><h3>威子問道：“恁倆吃飯了沒有？”</h3><h3><br></h3><h3>三哥先把蔥放到廚房門口然后回道：“俺倆在龍門飯館吃過了，恁倆快點吃，吃完了咱好斗地主！”</h3><h3><br></h3><h3>待二人進屋，威子問道：“今天沒去賣白菜嗎？”</h3><h3><br></h3><h3>三嫂說：“蔥還沒賣完哩，今兒想歇半天！”</h3><h3><br></h3><h3>小奇說：“老三倆口子就是能干，夏天做防水，冬天賣菜！”</h3><h3><br></h3><h3>威子說：“是啊，看人家這倆口子，恁平頂山的女人就是能干！”</h3><h3><br></h3><h3>三嫂笑了，露出兩顆雪白的大門牙。</h3><h3><br></h3><h3>威子沖小奇說道：“看看，河南的媳婦也有好的！”</h3><h3><br></h3><h3>小奇說：“他倆不干不行啊，老三在老家到現(xiàn)在連個房子都沒有，他前幾年打工掙的錢都被他爹拿出來照顧他那倆個哥了，現(xiàn)在他倆哥都有房子，就他沒有，他爹又老了，所以他倆得自己奔！”</h3><h3><br></h3><h3>“唉！”三嫂嘆了口氣。</h3><h3><br></h3><h3>小奇喝了一碗面條兒，威子讓他再盛一碗，他邊去刷碗邊說飽了，過了一會兒威子只好盛了第三碗。</h3><h3><br></h3><h3>三哥看著威子捧著的大碗直笑，他說：“中啊，這小日子兒！”</h3><h3><br></h3><h3>威子說：“是吧，擱過去，這是地主家的生活！”</h3><h3><br></h3><h3>吃完飯，眾人拉過桌子又斗起了地主。</h3><h3><br></h3><h3>三嫂看過三哥手里的牌轉(zhuǎn)過臉兒向問威子問道：“霞來看過閨女嗎？”</h3><h3><br></h3><h3>威子回道：“沒有！”</h3><h3><br></h3><h3>三嫂說：“唉，這個女人真狠，等閨女大了別認她！”</h3><h3><br></h3><h3>威子只是笑笑。<br></h3><h3><br></h3><h3>三嫂問道：”我聽說，她給你留10萬塊錢，是真的嗎？”</h3><h3><br></h3><h3>“誰說的？”威子問道。</h3><h3><br></h3><h3>三哥說：“還能是誰說的，霞跟別人說的唄！”</h3><h3><br></h3><h3>威子冷笑了一聲說道：“她指鑫華源機械制造公司的錢吧，總共干了將近20萬的活兒，之前每年要回來的錢都給她了，她走時公司還欠我7萬多，前幾天我要回兩萬多，怎么，這點兒外欠款也成了她留給我的錢了？笑話！”</h3><h3><br></h3><h3>小奇叼著煙歪著頭，他在一圈兒圈兒的煙霧里瞇縫著眼睛斜愣著威子說道：“現(xiàn)在人家咋說咋是，人家現(xiàn)在是麻總，人家小車一開，人家往哪兒的一去，我她媽趁兩套房！你趁啥？你現(xiàn)在啥都不是？你就會喝面條兒，你騎個破摩托車還得躲著點兒警察呢！哼哼，這社會，我算看清楚了，誰說了算？誰他媽有錢誰說了算！誰有理？誰他媽有錢誰有理！這年頭兒，笑貧不笑娼！這年頭兒，黑貓白貓，逮到耗子就是好貓！”</h3><h3><br></h3><h3>威子不吭氣兒了。</h3><h3><br></h3><h3>小奇又補充著說道：“你現(xiàn)在還好多了，我剛來那會兒，霞把我和老三就是先接到的這個屋里，那時我看你就像個傻子一樣，不愛說話?！?lt;/h3><h3><br></h3><h3>威子嘿嘿一樂。</h3> <h3>12月的天越來越冷，小奇回甘肅老家了，三哥和三嫂開著農(nóng)用車走街串巷流動著賣白菜。</h3><h3><br></h3><h3>一天，威子接到三哥打來的電話，三哥問道：“你在哪兒？”</h3><h3><br></h3><h3>威子說：“在我爸媽家?！?lt;/h3><h3><br></h3><h3>三哥笑了笑說：“我在城子呢，你要沒事兒就過來幫我賣菜！”</h3><h3><br></h3><h3>威子說：“好的！”</h3><h3><br></h3><h3>十幾分鐘后，三嫂看著車，三哥用平板小推車拉著十幾棵白菜往胡同里的人家送，威子抱了幾棵白菜跟在他的后面。</h3><h3><br></h3><h3>威子想起父親對他講過的那個夢，夢里他在路邊賣白菜，威子的嘴角一動，“哈哈哈！”他在心里幾乎要笑出聲來。</h3><h3><br></h3><h3>三哥回過頭問道：“有啥高興事兒？”</h3><h3><br></h3><h3>威子回道：“沒事！”然后三哥瞅著他樂，他也瞅著三哥樂。</h3><h3><br></h3><h3>北京人開始儲存白菜了，威子知道寒冬就要來了。</h3><h3><br></h3><h3>這天，威子騎著摩托車來到龍門工地北面的山腳下，他支好摩托車，然后手里拿著一個編織袋走上了一山坡，他搜尋和撿拾著一些干樹枝，地上的枯枝并沒有想像的那么多，他將它們折斷后塞進了編織袋里，夠用之后他拎著編織袋走下山坡。此時，威子慶幸自己并沒有像夢中那樣流落街頭，但他覺得自己像一個拾荒者。</h3><h3><br></h3><h3>回到出租屋，他把爐子從堂屋里的煙囪上拆了下來，又搬到了院里，他開始生火。</h3><h3><br></h3><h3>還好，他從小就會，婚姻十年，他從沒上霞碰過爐子。</h3><h3><br></h3><h3>威子先掏空爐膛，又將樹枝塞了進去，再用一張紙在底部將樹枝引燃，“嗶剝”之聲響起。有的樹枝并未干透，一股濃煙升起，先在院子里彌漫，再于半空中散去，威子走進堂屋，他隔著玻璃靜靜地看著，等到有火苗躥出，他走出去往爐膛里擱幾截劈柴，待到火焰轟隆隆地燃起，他就從廚房里夾出一塊蜂窩煤放進爐膛，然后又是一陣濃煙翻滾，它們有的從門縫里鉆進屋子在光柱中飄渺，更多的則越過院墻隨風而逝。</h3><h3><br></h3><h3>濃煙散去，紅彤彤的爐膛映紅了威子的臉，他揉了揉被熏紅了的眼睛之后又上了一塊蜂窩煤，然后他把爐子搬回了屋里，重新裝上了煙囪，再坐在一壺水。</h3><h3><br></h3><h3>爐子徐徐地散發(fā)著熱量，水壺開始絲絲地響。威子提起水壺查看，然后將水壺放下，一滴水落向爐盤，嘶嘶地打著旋兒，瞬間就消失了。這似曾相識的情景，使得威子的心頭一震，是啊，自2009年11月26日至今，這是在這個出租屋里的第二個冬天了，同一個屋子，然而已是物是人非。</h3> <h3>這個冬天，在廚房的水龍頭被第一次凍上的時候，三哥也回老家了，再也沒有人來找威子斗地主、喝面條兒了。</h3><h3><br></h3><h3>離人最怕的是喧囂之后的落陌，這種平靜對于此時的威子來說是可怕的，他知道自己身上攜帶的有家族的精神病遺傳基因，這幾個月以來他一直在有意地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先是聽儒家傳統(tǒng)文化教育使自己不平的內(nèi)心有個暫時的釋然，后是給麗麗打電話見面試圖通過一種訴說來表達心頭的委屈，再后來通過報名學(xué)車使自己走出去接受新事物，但當這些都進行了之后，他發(fā)覺現(xiàn)實并沒有因此而改變，就像是麻藥失效后真正的疼痛感才剛剛開始，原來，他背后被捅的那一刀，正在被慢慢地拔出來。</h3><h3><br></h3><h3>白天，威子學(xué)完車就回到出租屋里，水壺嘶嘶地響著，他默默地在椅子上坐著，他不想去想，可又得不去想，想又想不出個頭緒，想得累了就點燃一只煙，吸完之后就再點一只，他不住地嘆著氣。他在孤獨的世界里恢復(fù)著對痛苦的感知、構(gòu)建著對自我的認知。</h3><h3><br></h3><h3>他無聊地擺弄著霞在沒走之前淘汰給他的那款三星手機。有一天，他無意間闖進了一個叫移動夢網(wǎng)的聊天交友平臺，他發(fā)現(xiàn)他打出去的字可以被那些天南海北的人回復(fù)，現(xiàn)實中他無人可以訴說，于是，他不停地敲擊著手機鍵盤，他將長久以來的壓抑寫成一段一段的文字，別人回復(fù)他，他也回復(fù)別人，他追逐著那些虛擬的人名，在現(xiàn)實世界里他是被人遺棄的可有可無的人，在虛擬的世界里他卻得到了不少人的關(guān)注，“夢里追尋那些許的浪花”“心靈的探戈”“瑋瑋”“馨兒”他得到的竟然是這些陌生人的安慰，于是，他一會兒哭，他一會兒笑。</h3><h3><br></h3><h3>2010年1月25日，威子拿出了那張最后的全家福，他呆呆地看著，最后，他顫抖著手在夢網(wǎng)里寫道：“在書中偶然翻出你的照片，我不禁淚水潸然。你現(xiàn)在還好嗎？是否有一絲將我惦念？是否也會偶然想起你我那為數(shù)不多的快樂瞬間？記得那時你我雖是農(nóng)村出來的，走在路上，卻也是兩手相攙。桃花盛開的日子你我去爬山，迷路了，在最高的大山中你我走了很遠很遠，但也不知疲倦。你怕孤單，我去外地干活，你想我想的淚水漣漣，淚濕枕單。你的日記一篇一篇訴說著你對我的不滿和思念。你我曾經(jīng)也有過短暫的相戀，但至從有了女兒，這一切就完全改變。你的性情不再溫婉，有些事情也請原諒我的無知，我承認對你的關(guān)心不夠可能傷了你的心弦。我還很抱歉，這些年我對你一直不懂得浪漫。唉，太多的頭緒已無從而言。短短的幾百字又怎能含蓋十年？總之，你我最后誰也不再深情地看對方一眼，直到分手的那一天。這一切對我來說是那樣地突然，留給我無盡的遺憾。你我從沒真正紅過臉，也許正像你最后所說的，你我是性格不合，分手是必然。我也曾對于你對我的不夠體貼有不少幽怨，可我發(fā)誓，我從沒想過對你有絲毫背叛。我為這個家流過多少汗，你也沒少克服困難，你膽大，我心細，我勤勞，你敢干，事業(yè)上如日中天，別人說過我們是珠合壁聯(lián)?？晌覀兊脑捳Z越來越少，是不是你早已對他有了情感？你可以放棄我和孩子去追求愛情，但這樣的做法，換作我其實很難。你的離去是水到渠成，因為你已具備了所有要離去的有利條件。去吧，只要你認為是幸福的，我已無法阻攔，我不會當著你的面哭泣，我還想保留一點男人最后的尊嚴。如今我對于一切都已釋然，孩子雖不明白一切，但也是比較出奇的坦然。雖說孩子是你永遠的牽掛，但我還是希望你們將來有真正愛情的結(jié)晶，哪怕今后你從不再看我們父女一眼。請放心，我盡量給孩子一個比較好的童年。也希望你的笑容從此能真正地燦然。此刻，看著你的照片，你的笑容依然十分溫婉?！?lt;/h3> <p class="ql-block">威子哽咽著寫下這段文字，他在一時的善念里將對方美化，并任由自己的眼淚逆流成河，然后他才可以借此表達自己心中擁有的一種美好的情懷，且這份情懷與她無關(guān)，他在用自己的情懷感動著自己，那怕片刻也好，它也能抵消片刻的痛苦，就像一個受傷的人，用酒自己將自己醉醉。然而，放下手機之后，只有他自己明白現(xiàn)實是多么地破碎與不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現(xiàn)實里，當正義缺失，當所有的人都沉默，威子的心靈一會兒是天使，一會兒又是魔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終于有一天，威子從廚房里拿了一把菜刀藏在了懷里，他走出了大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續(x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