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老妻舉杯朝我一笑: “干杯!” 我也舉起茶杯,朝她的杯子碰了一下。我們都笑了。到處是外孫的玩具,茶幾上一片狼藉,好不容易騰出一巴掌地方,勉強(qiáng)放下兩只杯子,老妻好不興致,泡了我愛喝的老烏龍。陽光暖暖的,輕風(fēng)微吹,日影涂在墻面上,晾曬的衣服隨風(fēng)飄擺。老妻的笑容就如暖陽。我微微挪了挪身體,離老妻稍為遠(yuǎn)一點,我身上很臭,三幾天沒洗澡,一場重感冒弄得我生不如死,要不是這樣,大白天我是不在家的。小區(qū)保安見我總是說,大哥很忙吧?</h1><h3></h3><h1> “忙個屁,我腳爛了才呆在家?!?lt;/h1><h1> 今天我在家,是因為我病了。</h1><h1> “你就是這樣才會在家?!崩掀迖肃橹?。我有一股子要去摟她的沖動,可是自覺身上很臭。我握著她的手,她把我的手握得更緊。應(yīng)該還沒有到生離死別那地步,可是我突然想哭。</h1><h1> “怎么啦?” 老妻說。</h1><h1> “不怎么啦。” 我說。</h1><h1> 我在家閑坐的時候,老妻總是如獲至寶,即使是當(dāng)下,我病得呻吟,老妻也還是如獲至寶,臉上總會有一種童真的笑,于是我產(chǎn)生了一種愚蠢念頭,我是不是該大病一場來博取她的歡心。我說了?;蛘呶疫€沒說,老妻直嚷嚷: “我就怕你在家!” 她忽然松開我的手,把我緊緊摟抱著。我的下顎抵著她的腦殼,至今,我妻的頭上還沒有一根白發(fā),我驚嘆過這種奇跡,我妻小我一歲,而我已經(jīng)須毛遍白。</h1><h1> 有一種退燒藥吃了使人有種瀕死的解脫?!澳敲础?我說,“如果我躲過這一劫,我就在家多陪你?!?老妻輕輕推開我,卻重重笑起來: “你一生躲過多少劫呢!你又在家陪我多少天!”</h1><h1> 這一生我躲過很多劫數(shù),卻就是沒有好好陪過妻小。喝過退燒藥,神情是輕松過來了,可是骨頭里那股子疼痛還在發(fā)作,炸雷似地我不??人灾?,胸口有塊大石壓抑著,一嗽,四筋百脈跟著顫動,人生可就是在病變里衰老的。無論我在邊關(guān)打仗,還是蹲在鐵窗里,我最絕望的時候,陪伴著我的人必是我妻,這么一算,我該拿什么來報答她呢?我沒說出來,老妻從來也不提,但從她淡淡的笑容中,我感到我的平安是她最大愿望。我還在炸雷似地嗽著,老妻依舊陪在我身邊,她埋怨我一邊咳嗽一邊還要抽煙,我說,這個牌子的煙最止嗽。老妻生氣了,說,你如此頑固,我還指望你什么呢!</h1><h1><span style="line-height: 1.8;"> 冬日暖陽,我就這么呆在家里。我蜷縮在一張長椅上,夜以繼日地感冒著,眼前是一地陽光,老妻依舊陪著我,一口水,一口湯,只要我張口,她便樂此不疲地忙碌著,而我抽這個牌子的煙其實是沒牌子的,我吃了太多的抗生素,這讓我體內(nèi)的菌群紊亂,一會兒是這一幫吃了那一幫,一會兒是那一幫吃了這一幫,我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地?zé)o所適從著,但我還是很樂意讓老妻就這么陪著我,一直陪著我。</span></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