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1942年,我的母親出生在黃河岸邊的石佛村。我的外公當(dāng)年曾是毛主席親點的紅宜縣委書記,常年在外。家中只留外婆一人帶著母親和幾個弟妹勉強度日。由于常年勞碌,外婆在我母親九歲那年就撒手人寰,留下三個幼小的孩子無人照看。</p><p> 從此,九歲的母親就開始承擔(dān)起家中的一切事物。我的大舅那時候只有七歲,我的大姨那時候只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記得母親告訴我,外婆去世的時候還呼喚她讓把大姨抱過去,摟在懷里吃了最后一次奶。當(dāng)外婆慢慢閉上眼睛的時候,她以為是睡著了,但可憐的外婆從此再也沒有醒過來。</p><p>不久,大姨就送給了人家。大姨被抱走時,天空下著蒙蒙細(xì)雨,平時那個鐵面無私的外公躲在柴房里放聲大哭了一場。原本溫馨的一個家一下子變了模樣,九歲的母親不知道怎樣做飯吃,只能每天煮一些半生不熟的面糊糊和弟弟充饑。寒冷的冬天,由于沒有棉衣,姐弟倆只能圍著被子擠在炕頭上相互取暖。那時候,幼小的母親感覺天都要塌了,總是在睡夢里聽見外婆喊著:“梅香(母親的小名),快回來吧,飯都要涼了!”</p><p>一年之后,外公娶了新外婆。新外婆是一位溫柔美麗的女人,做得一手好針線。新外婆的到來,給原本失去溫暖的家又重新帶來了生活的氣息。盡管母親再也不用挨餓受凍了,但年幼的她已經(jīng)知道為外婆分擔(dān)家務(wù)了。她不愿意再失去母親,沒有母親的日子是最難熬的日子。</p><p>轉(zhuǎn)眼,母親就到了進(jìn)學(xué)堂的年紀(jì),但家里農(nóng)活較多,外婆一個人忙不過來。只好和母親商量先讓比她小一歲的大舅去讀書,等外公回來了,家里有人幫忙了再讓母親去。盡管母親很不樂意,但沒有辦法,只好答應(yīng)。</p><p>方圓幾里之內(nèi),只有石佛村有一所學(xué)堂。學(xué)堂就建在母親家的窯背上,每天清晨,那朗朗的讀書聲和著山谷里的回音傳得滿村子都是。</p><p>只要大舅一放學(xué),母親就追著問:“蠻蠻,今天學(xué)校都學(xué)了什么?”大舅有時嫌麻煩,吞吞吐吐敷衍幾句,母親會把他哄出去,狠狠教訓(xùn)一頓,并告訴他:”以后每天回家都要把學(xué)到的東西教給我,不然我不給你吃白饃!”小小的母親從小就是管家的,因為外婆一天除了忙家里,還有農(nóng)活要忙,家里吃什么,吃多少根本顧不上管。母親手握大權(quán),大舅怎能不怕。</p><p>只要外婆給二姨喂飽了奶,母親就會背著她坐在學(xué)堂外面的石桌旁,一邊玩兒,一邊聽先生講課。母親有過目不忘的好記性,先生講的每一句她都能倒背如流。</p><p>先生看著心疼,于是找到外公:“讓孩子來讀書吧,這么有悟性的孩子不讀書實在可惜!”</p> <p>在母親13歲那年,終于踏進(jìn)了學(xué)堂的大門。當(dāng)嶄新的課本發(fā)到母親手里時,如獲珍寶的母親都久久不舍得打開,生怕弄皺,聞著那淡淡的紙香味兒久久舍不得放下。先生非常喜歡這個勤奮好學(xué)的學(xué)生,一有時間就給母親補習(xí)功課,很快母親就趕上了上學(xué)早的大舅。由于母親年齡比別的同學(xué)大,學(xué)習(xí)又很用功,老師不在的時候,母親就是助教,不聽話的孩子可以直接打手板。同學(xué)們都很敬畏她,齊聲管她叫“趙老師”!</p> <p>完小(小學(xué))很快就讀完了,母親一家也住進(jìn)了縣城的政府大院。組織念在外公這么多年來做出的貢獻(xiàn),給家屬們安排了舒適的窯洞,里里外外布置一新。母親也順利地考進(jìn)了縣中學(xué)。</p><p>中學(xué)時代是美好而短暫的,美好是因為可以無拘無束的做自己想做的事的一切,短暫是因為50年代末的那場大饑荒,母親被迫輟學(xué),只能回家和家人一起共度難關(guān)。</p><p>聽母親說,鬧饑荒的那些年,外公剛好又犯了病,被送去省城療養(yǎng)。外婆一直是深居簡出的,很少與人來往。家里的大小事兒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家里的糧食不夠吃,她就拉著大舅去山里挖野菜,捕蟬,打鳥,只要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她通通不會放過。大院里的人都叫她假小子,有些長輩會開玩笑地說:“你呀,這么嘎怎么能嫁得出去。”</p><p>“我就不打算嫁出去,我要一輩子呆在家里?!蹦赣H甩著凌亂的辮子邊跑邊說。</p><p><br></p><p><br></p> <p>母親十九歲那年,一位年輕帥氣的活力少年闖入了她的內(nèi)心深處,那就是我的父親,時年二十一歲,是家里的獨生子,爺爺奶奶視若珍寶。母親每次提起和父親初見時的情景,臉上都會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在母親的眼里父親是無可挑剔的。父親不但長得帥,年輕時籃球打得也極好,寫得一手好字。</p><p>母親每次講起她初見父親時的情景,臉上總是洋溢著一種少女般的羞澀。縣中學(xué)的籃球場上那個英姿颯爽的小伙子,不知用了一種什么魔力讓這個城里長大的高干子女,心甘情愿遠(yuǎn)嫁到那個窮山僻壤的小村莊。</p><p><br></p><p>1961年春天,母親坐上了父親迎親來的自行車,經(jīng)過一整天的跋涉,來到了多海村 。從此,母親決定實心踏地的和這個小伙子過一輩子。</p><p><br></p><p>盡管父親家光景還算過得去,但比起馳騁疆場的外公家還是有天壤之別的。在那個年代幾乎都是包辦婚姻,能打破舊世俗自由戀愛的并不多。記得母親說過,當(dāng)年她騎著毛驢進(jìn)村后,天已經(jīng)很黑了。見過公婆,拜完天地就黑格隆洞入了洞房。當(dāng)?shù)诙毂犻_眼睛后,眼前的一切讓她不由地大吃一驚,破舊不堪的土窯洞里一貧如洗,除了幾塊新被褥和一對新打的紅漆箱子之外,其它什么都沒有。父親還調(diào)侃說,他家有一只手電筒,也算是家用電器了吧!打開窯門走出去,院子里只有兩孔土窯洞,旁邊有一孔已經(jīng)塌了,留下半孔破窯堆放一些柴草之類的東西。爺爺正在院子里砍柴,奶奶已經(jīng)做好了飯菜擺在大炕上。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母親很快就適應(yīng)了這里的生活。</p><p><br></p><p>爺爺奶奶都是非常善良的人,爺爺當(dāng)年在外任職,很少在家。奶奶是遠(yuǎn)近聞名的“巧媳婦”,裁衣做飯都無可挑剔,只是身材較小,干不了重活。所以挑水,喂豬之類的粗活就由母親來做了。男人在外面工作,女人在家操持家務(wù)。</p><p><br></p><p>那個時候都是集體勞作,每年年底按所出勞力分工分,按工分的多少分糧食和農(nóng)產(chǎn)品。由于爺爺和爸爸都在公家門上工作,所以在村子里是沒有工分的。有一年過年村里分豬肉,年幼的大姐拉著呀呀學(xué)語的哥哥提著小籠籠去湊熱鬧,結(jié)果,村長只給了姐弟倆一些剩下的豬皮。母親看了很難過,跑去問村長:“要怎樣才能給我家工分?”村長回答:“那你就給村里的娃娃們教書吧!咱村沒有老師,你要是好好教,我給你最高的工分!”母親一口答應(yīng)。從那天起,母親除了教書,抽空還會去地里幫忙干農(nóng)活,一年下來成了全村拿工分最多的重勞力。也就是從那時起,母親開始了長達(dá)十二年的山村教師生涯。</p><p><br></p><p>1977年,一場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沖垮了紅旗水庫。延河沿岸所有的村落幾乎無一幸免。母親只好帶著我們?nèi)チ税埠庸?。那時候,父親是安河公社書記,母親在安河供銷社接任了出納工作。父親每天都很忙,公社的工作既復(fù)雜又繁瑣,父親很少在家,只有周日才抽出時間陪我們。</p><p><br></p><p> 出納工作對于母親來說是一個新的挑戰(zhàn),母親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床,給我們做好早飯,一個人先將就吃兩口。然后就去辦公室開始整理賬目,每一筆賬都要仔細(xì)查看好幾遍,直到確認(rèn)無誤。母親的那雙手從來就沒有光滑細(xì)膩過,尤其到了冬季,手背上總是長滿密密麻麻的皴裂,手指頭經(jīng)常因為裂了血口而貼滿了膠布。每次帶我出門總要緊緊地把我拉在手里,我已經(jīng)很習(xí)慣了那粗糙的感覺,有時看著從慢慢從膠布里滲出的血漬,心里難免有些難過。“媽媽,你什么時候可以不這么辛苦?”我看著母親的眼睛問到。母親這時候總是淡淡一笑:“等你們都長大了,我就不辛苦了。”??!我什么時候才能長大,什么時候才能不讓母親操心呢?然而,在母親的眼里我們永遠(yuǎn)都是長不大的孩子。</p><p>母親無論是工作上還是家里,從來不拖父親的后腿。在母親的眼里父親就是家里的天,再苦再累也不能讓父親分心,只要父親好家里一切都好。</p><p><br></p><p>1980年母親調(diào)回了縣城,在縣農(nóng)付公司做出納兼會計。父親繼續(xù)在基層工作,幾個月才回家一趟。我們一家住在分配給爺爺?shù)睦细删旨覍僭豪?,母親比以前更加忙碌了,我們兄妹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母親每天繼續(xù)起早貪黑地工作,由于工作成績卓越,很快就當(dāng)上了縣供銷社主任。母親把縣城一個破舊不堪的供銷社管理得跟大城市的百貨商店一樣熱鬧 。幾年之后,父親也調(diào)回了縣里,我們一家人終于團(tuán)聚了。</p><p><br></p><p>父親和母親有五個兒女,我排行老小。父母現(xiàn)在都已到了古稀之年,他們?nèi)缃褡钚腋5氖戮褪墙o別人津津樂道地談?wù)撟约旱膬簩O們。自從有了兩個可愛的小賢孫,他們又開始天天說小賢孫們的趣事,言語中總是帶著一絲無以倫比的喜悅。侄兒家的小軻軻每天都會找老爺爺老奶奶玩過家家,兩個80歲的老壽星會像小孩子一樣快快樂樂的陪著小賢孫玩好一陣子,時不時會發(fā)出開懷大笑。</p><p><br></p><p>父親喜歡種花種菜,哥哥就在院子里開辟了一塊小花園。父親把自己的小花園打理的井井有條,每天都會吸引來左鄰右舍的觀賞。母親喜歡珍珠鳥,三姐就專門跑到南方給母親找了幾只回來養(yǎng)在籠子里。珍珠鳥清脆的叫聲經(jīng)常吸引來不少養(yǎng)鳥愛好者。我家的門前可以說天天熱鬧非凡。</p><p><br></p><p>母親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上太多的學(xué),多年來她從來沒有停止過學(xué)習(xí)。寫日記是她每天再忙都必須完成的事兒。母親的日記本放滿了整個書柜,每次回家,我總喜歡翻看母親的日記,那里面滿滿的都是幸福,字里行間總是洋溢著一絲絲的甜蜜。每天清晨,我們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手機看看“四世同堂”群里母親發(fā)送的人生感言。偶爾一天看不到,母親的電話就會被打爆。</p><p><br></p><p>父親一直保持著最帥的形象,每天在院子里種花種菜,過著悠閑自在的田園生活。偶爾在電腦上打打牌,聽聽新聞。院子里的鄰居都喜歡找他聊天,因為父親永遠(yuǎn)都是那樣的和藹可親。</p><p><br></p><p>夕陽西下,大家披著落日的余暉,坐在石桌旁品著龍井,談?wù)撝裉彀l(fā)生的一些趣事。父親,母親,我們和我們的孩子們,還有最可愛的兩個小人兒。大家聚在一起有說有笑,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在這個和平安定的幸福年代快樂地生活著。</p><p><br></p><p>時光荏苒,歲月無情。讓我們好好珍惜眼前的美好時光,多一些時間陪在父母的身邊。他們的一生真的不易,能多給他們一些關(guān)愛就是我們最大的福報。愿我的父親母親在夕陽中好好享受晚年生活,多給我們留下一些精神財富,讓我們的子孫后代也能像我們一樣幸福安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