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俱碧鮮半度微涼 <h3><b>三年前夜讀張岱的《天鏡園》一文，描寫天鏡園的浴鳧堂，“高槐深竹，樾暗千層”，一側(cè)的蘭蕩湖則“一泓漾之，水木明瑟，魚鳥藻荇，類若乘空?！比绱思丫?，讓人想起柳宗元筆下的小石潭。而令我心馳神往的，是張岱坐對蘭蕩，讀書其中，“撲面臨頭，受用一綠，幽窗開卷，字俱碧鮮?！?lt;/b></h3><h3><br></h3><h3><b>至今我仍然記得， “字俱碧鮮”四個字當時給心房帶來的撞擊。周遭茂林修竹，古樹陰翳，綠水環(huán)流，彼時臨窗長椅上展開的書卷，在秀色的掩映下，那一行行文字，已化作一捧新綠的春草葉間，滴滴閃耀著水光的珠顆。這種靜謐、寧和而歡欣的情境，正是許久以來我心向往之的讀書姿態(tài)。</b></h3> <h3><b>能在青山秀水的勝景里徜徉身心，沉醉讀書，逸思翩翩，乃人生一賞心樂事。對于結(jié)廬人徑的平常百姓，卻屬不易。陳繼儒《小窗幽記》里道出了普通讀書人的修行要義，“閉門即是深山，讀書隨處凈土?！?lt;/b></h3> <h3><b>在我記憶的田園里，曾有一位窈窕女子留下芳蹤，歲月的流轉(zhuǎn)，并未沖淡她的屐痕。</b></h3> <h3><b>高中時代，一個微雨的薄暮，我與好友隨著涌動的人流走出校門，背后小山丘似的書包，撐起了黑灰色的雨傘。擁擠的街道還沒有亮燈。鬧市的嘈雜聲像一股污濁的浪潮包圍過來?？粗矍拔跞镣鶃泶┧蟮哪_步，好像鐘盤上永不停足的指針，又似擊鼓棒催促下密集的鼓聲，剎那間，我的心中迷漫起一片廣袤的茫漠感，不知歸途何處。</b></h3> <h3><b>“玲……玲……”一串腳踏車的鈴聲在身后響起。一個姑娘騎行而過。大約二十四五歲光景。垂順的長發(fā)上掛著細碎的水珠。她沒有拿傘，卻不疾不徐。這使我清楚地看到，單車黑色后座上，夾著一本書，書脊上刻印著“呼嘯山莊”幾個字和對應的英文。</b></h3><h3><br></h3><h3><b>它像一束跳動的火苗，瞬間點燃了我疲憊的眼神。我們的背包里，此刻塞滿的是一疊疊揉皺的試卷。我欣羨她能從心所欲，將喜愛的圖書攬入囊中，內(nèi)心無所羈絆，浸浴在閱讀的喜樂里，步履也像白鴿般輕盈。駐足凝神，心中有著輕微的顫慄，和細雨飛絲一樣的飄渺喜悅，我想像著有一天能像這位丁香般潔凈的姑娘，一任窗外風雨的喧嘩，悄然獨坐在一室桔色的燈影里，飽飲書中流瀉的甘霖……</b></h3> <h3><b>多年以來，在黃昏下班時，我也常常會攜帶一本至愛的書，似乎有了她的照耀，一路上撒滿了光輝。因為要在夜晚赴一場與她的約會，每天經(jīng)過的街道也不再那么無趣……</b></h3> <h3><b>去年的一個夏日，在沉悶如樊籠的火車車廂里，我竟然嗅到了縷縷書籍的馨香。</b></h3> <h3><b>正值暑期，車廂里稚齡的孩童特別多。前面座位的兩個七八歲男孩不停進進出出，在走道打鬧嬉戲，旁邊更有襁褓中的嬰孩，響亮地啼哭。我放下手中的書。乘客大都在漠然地劃著手機，還有的仰面酣睡。人們用各自的方式切割著旅途漫長的時間。</b></h3> <h3><b>一個白衣女孩的側(cè)影吸引了我，她的輪廓就如水池邊一株嫻靜的蓮花般美好。她略低著頭，專注地捧讀著一本厚厚的書，偶爾向著窗外支頤靜思。拿筆做批注時，耳邊黑瀑般的長發(fā)微微地飄動著。那一刻，我仿佛看到書頁間散發(fā)出陣陣芬芳，將她的臉龐熏染得格外圣潔。</b></h3><h3><br></h3><h3><b>一個多鐘頭后，她款款起身，一襲長及腳踝的雪白裙裾，一頭齊腰的濃密的秀發(fā)，芙蓉出水般亭亭凈植，清高絕俗。接杯水后，她很快返回座位，繼續(xù)閱讀，仿佛置身于寂靜的圖書館，保持著白玉雕塑般的姿勢。王永彬《圍爐夜話》里寫道，“心不外馳，氣不外浮，是讀書兩句真訣。”此刻她用文字砌筑成垣墻，把風塵和車馬喧騰摒棄身外。</b></h3> <h3><b>“字俱碧鮮”，猶如一顆晶瑩的明珠，映照出愛書人沉醉于閱讀樂趣中緋紅的面頰，微醺的眼眸和怦然的心跳。其實，就在不久前，當我夏夜散步納涼時，凝聽耳機里傳來的喜馬拉雅有聲書，當秋日午后的陽臺上，我把書攤在煦暖的光影里，都曾捕捉到字俱碧鮮霎那間的光芒。</b></h3><h3><b><br></b></h3><h3><b>二O一八年十一月十八日 周日 雨</b></h3>